山与鹰之大使
11.12.2008 17:52
12月12日是钦吉斯-艾特玛托夫80周年。他是吉尔吉斯斯坦、俄罗斯和世界文学的经典作家。

钦吉斯-艾特玛托夫,吉尔吉斯斯坦作家,其作品集被翻译成一百多种文字在世界各地出版。艾特玛托夫是世界文学的一位颇有影响的作家。他的作品洋溢着浓郁的生活气息和浪漫主义激情,具有鲜明的民族风格和强烈的抒情色彩,提出了尖锐的道德和社会问题。

那个时候,俄罗斯以及其他原加盟共和国的大部分作家,失掉了早前的声誉、失掉了自己的影响力,没有了国家的支持。与他们相比,艾特玛托夫算是个幸运的例外。在苏联解体的年代里,他得到了来自俄罗斯,还有自己祖国的帮助,起初,他成了俄罗斯派驻比荷卢三国的大使,然后他除了作为吉尔吉斯派驻这三个国家的大使外,还作为法国大使为吉尔吉斯工作着。

在这个不大的山地国度,3/4的国土被天山和帕米尔高原占据,他曾是最有影响力的吉尔吉斯人。在苏联时期,因为其大部分作品用俄语写成,而且这些作品都相当出色,艾特玛托夫跻身俄罗斯最著名作家的行列。在此,我们便接近了他创作中的痛楚,是什么呢?语言!俄语对艾特玛托夫来说曾经是权力、苏联各共和国的主流语言,而最后,还是极权主义时期对他父亲宣判死刑时所用的语言。

作家第一次与俄语的接触是在上世纪30年代的莫斯科,那时他还是个小男孩,他的父亲到莫斯科的精英学校''红色教授学院''学习。父亲带着自己的妻子,鞑靼族演员奈玛,还有小儿子成吉斯来到首都。未来作家成吉斯的父亲在那个年代是吉尔吉斯的领导人之一,他正准备深造,以便更好地投入到国家政治舞台生涯中去。可是老艾特玛托夫的生命却悲剧性地结束了。这一切都发生在莫斯科。他在1937年遭到镇压,一年以后被枪毙,斯大林死后才得以平反。成吉斯那时才十岁。在那恐怖的年代,命运的转变真是一场浩劫:父母的''罪过''笼罩着孩子成长的道路。

艾特玛托夫举家回到了(实际上是逃回了)吉尔吉斯,起先他家住到了远离首都的,艾特玛托夫氏族的聚居村舍凯尔。直到与法西斯德国开战后,镇压的危险减轻了,年轻的艾特玛托夫才得以渐渐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甚至开始在当地村委会干起了文书的工作。所有壮年男人都到前线去了,他是唯一一个能讲俄语,可以完整看完文件的人。

战争结束后,妈妈才得以使自己的孩子接受系统的教育。成吉斯顺利地在福隆泽(今-比什凯克),共和国首都的农业学院毕业,成了一名兽医,然后他又到科学院工作。然而,他突然开始写一些关于自己舍凯尔老乡的文章,并很快明白,他生命中无法缺少这个,生命中不能没有那些用笔墨和纸张来进行的自由表达。只要读过他作品的人都很喜欢这位新作家的文章。艾特玛托夫坐上火车来到莫斯科,在这里,他到文学院下属的专业培训班里学习了两年。

学习过程中,俄语问题重又成为他生命中面临的最大难题:我们的作家必须要选择用哪一种语言来进行创作。怎么办?用自己深爱的母语写作,可是这种语言只属于为数不多的人,或者--从''自己的孤舟''上下来,到俄语言这片浩瀚的海洋中去?要知道,在这片海洋中,革命的狂澜仍未退去。

好几年时间里,艾特玛托夫彷徨过,不知道如何选择。俄语给他带来过恐惧。这种恐惧曾经同为权力的声音、和伟大俄罗斯文学的语言,艾特玛托夫早已把俄罗斯文学当作是自己的母语文学了。正是在这种选择的拷问下,他那广博的才华才得以丰富:他成了蕴藏着无数财宝的俄罗斯文学面前一名忠实而虔诚的学生。

艾特玛托夫成功的秘密在于,他从未强调过自己在族别上的''个别性'',从未强调过自己的吉尔吉斯出身。他第一篇被出版的文章''柔道办报人''就是用俄语写成的。艾特玛托夫一直想成为一个用俄语写作的作家,他成功了,并且步入了俄语优秀大师的行列。

正是在莫斯科,成吉斯 艾特玛托夫作为一个才华横溢的作家而受到瞩目。''母语--是一笔财富,把外语学得像自己的母语一样,就是双重财富了'',他的这句话如同他的很多语录一样,成为了格言。''俄语帮我打开了世界中很大的一个空间。将两种意识形态、两种文化、两个不同民族的命运聚合在一起,指向一个目标,我便开始了写作'',--作家后来回忆道。

注意到这段话里的关键词了吗?聚合。

正是这种被艾特玛托夫有意无意地选中了的,最不经意的''聚合'',成了他写作成功的最关键因素--最开始他只是在苏联得到认可,然后便是在整个欧洲。

短篇小说''查米莉娅''为刚刚开始创作的作家带来了第一个蜚声的成就--年轻的已婚少妇查米莉娅对一位失意者丹尼雅尔的爱情。这是一段他原先用母语写成的悲剧故事,然后--是作家自己把它翻译成了俄语。一年以后,小说被译成法语。前言中,作家路易 阿拉贡(是他把这部作品从俄语翻译了过来)欣喜地写道,''这是一段最浪漫的爱情故事''。苏维埃评论界完全从另一个角度来肯定了这部小说:''这部小说写的是关于一个吉尔吉斯妇女如何跨越旧礼教的樊篱,不惜牺牲幸福的权利以追求真爱。''

年轻的艾特玛托夫写了这部小说处女作,可以说是在''刀口''下走了一遭,但是这部小说在莫斯科和巴黎都受到了亲睐。年轻的冲动还有诚实!--写作时的他就如同自己笔下已婚的少妇查玛莉亚,坠入爱河,抛弃家庭和自己不爱的丈夫而奔向海市蜃楼般的幸福。巴黎陶醉在作家的诗体风格的才华中,而莫斯科则发现,这位新人把自己称作''旧礼教的敌人''。

但是,绝不满足才是艾特玛托夫青云直上的根基。很快又有三部杰作与小说''查玛莉亚''(1958)平起平坐:''包着红头巾的小白杨''(1961)、''启蒙老师''(1962)、''母亲的土地''(1963)。取得如此夺目成就的新人,在世界文学史上,堪比写过''童年''的年轻的列夫 托尔斯泰;也可与写过''穷人们''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相比。

这是他内心积淀爆发后产生的效果,同时他也迎合了后斯大林时期的政治解冻潮流。

从吉尔吉斯的小村庄,从满目群山的国度,向积雪的俄罗斯帝国飞来了新一代作家的美文,随美文伴生出诗意情怀的自由喷发。这意味着俄罗斯文学走出了斯大林五年计划式的岁月。从艾特玛托夫起,升起了一座通往俄罗斯白银时代文学的桥梁,这座桥梁通往亚历山大 库普林的英雄主义抒情散文诗,通往早期阿 托尔斯泰那令人亲切的叙述。此外,在艾特玛托夫的作品中,俄罗斯文学又开始关注动物世界的生活,那些自由生活的动物,还有,那些被人类杀害的动物。

早先的兽医、苏维埃帝国边远山区来的乡巴佬、被正法了的''人民公敌''的儿子,成吉斯 艾特玛托夫短短三年间就成了俄语读者喜爱的作家。然而,他对待这些是很审慎的,他并没有被过早的巨大成就所诱惑。相反,他重新由''一张白纸''开始,只用俄语来进行新的创作。

他又一次--成功了。后继的道路仍然如同开始时一样,如此光彩夺目:''别了,古力萨雷!(慢马的逃亡)''(1966),''白轮船''(1970)、''大海边奔跑的花斑犬''(1977)。1970年代,艾特玛托夫继续如猎雪豹的猎人般警惕着自己的创作。

特别在任何一种民族主义和宗教极端主义产生时,他都很严格的要求自己,他认为,极端只能带人走进死胡同,而各民族和平共处的坚实基础只有对话这一个办法。成吉斯 艾特玛托夫总是回避偏激主义,坚守中庸的主张,但这不是所谓的''作家的面具'',而是一种内敛的气质。

温和的做派为成吉斯 艾特玛托夫带来了无数的荣誉。他的获奖经历应该会给我们一个鲜明的印象:吉尔吉斯人民作家、列宁文学奖、三国文学奖、社会主义劳动者。这还不是全部。他还是苏维埃最高会议的代表、吉尔吉斯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委员、苏联总书记米哈伊尔 戈尔巴乔夫的顾问。最近几年他发起了国际学术运动''伊塞克论坛''--以吉尔吉斯人的神湖伊塞克湖来命名,艾特玛托夫的别墅就位于该湖的湖畔。另外,他还成立了成吉斯 艾特玛托夫基金。用自己的名字来命名的基金,之前只有诺贝尔奖获得者亚历山大 索尔仁尼琴才设立过。 时间,当然,容不得半点假设,但是笔者还是想说,成吉斯 艾特玛托夫曾有很大的机会获得诺贝尔奖:突厥语世界曾经准备提名他参加评选。但是,众所周知,命运弄人,俗世的道路总是匆匆结束,而诺贝尔奖--只对在世的人进行评奖。或许你会痛心,为什么艾特玛托夫没有被早些''发现''。但是静下来好好想想,得奖真的这么重要吗……全世界的认同就是对这位伟大作家最高的奖赏,而成吉斯 艾特玛托夫正是为很多人所熟知的。

艾特玛托夫的精神财富使他成为一个奥林匹斯神、一个人道主义者。他时常被一些哲学问题、世界的构成、历史中的神话、地球上的事物所困扰,他以对待一种奥秘的姿态来对待关于神的思索,而人对于神只是一个寻求虚无,最终死于灵魂渴望的过客。恶究竟为何而存在,这个问题吸引着作家,而他作品最精彩的章节也是在说明(一个悖论)一方面--相互爱慕时的温柔,另一方面--在理智与情感的覆盖下,人类难以置信的残酷。

《暴风小站》(《一天久于一世纪》)是艾特玛托夫最好的小说,描写了一个青年-盲库尔特的命运。盲库尔特是指那些被野蛮夺取了记忆的奴隶,他们被捆住,在头上戴着一张潮湿的兽皮--刚刚从骆驼脖颈上剥下的皮。这些奴隶的脖子上被戴上枷锁,然后到太阳下暴晒。骆驼皮因炎热变干,紧紧箍住人的头皮,奴隶们由于疼痛而发疯,忘却了自己的过去。那时再取下骆驼皮--这时的奴隶已经不能称其为人了,而是一个有生命机器人,行尸走肉,他们甚至可以照着主人的命令杀掉自己的母亲。小说中的盲库尔特--年轻的中亚小伙多罗曼--就杀掉了自己的母亲娜伊笀-安娜,母亲多年以来一直在找寻自己丢失的儿子,现在,终于找到了。

这不得不令人联想到现代人打羚羊时的情景。不幸的动物在夜空中的军用直升机探照灯的照射下被机枪扫射。人们要做的,只是着陆后向直升机里扔进血淋淋的尸体。

在艾特玛托夫的精神世界,暴力的主题与细腻的诗情令人惊奇的结合在了一起。作家可以感受到家乡的美,热爱骏马和良犬。还要说一说艾特玛托夫的人文情怀还触及到了野兽的命运,作家没有把野兽看作畜生和刽子手,他通过狼眼中看到的,和通过人眼中看到的是同一个悲剧性的大自然,在那里,所有有生命的东西都以死亡和夭折的代价为食。事实上,艾特玛托夫写出了野兽独有的美好的生命。这个世界生活着骆驼、阿克巴尔母狼、慢马、雄鹰、雪豹和狼家族。一次,有人问艾特玛托夫:''也许,前世你曾是条狼?'' ''我并不反对'',--作家很乐意的承认了。

作家的第三个创作阶段是和世界观问题联系在一起的。艾特玛托夫上升到了宇宙和广博的生态的高度。在小说''暴风小站''(1980)、''断头台''(1987)、''卡桑德拉的烙印''(1995)中他涉及到世间恶的源头的问题并让一个想在空间站中培育新人类的自然学者成为自己书中的主角,但是大自然反对新的尝试:最终并没有新人类的诞生。

他的哲学思想是什么?人类可以改善宇宙的生存环境,或者,可以毁灭宇宙,他融合了俄罗斯玄学主义思想家菲德罗夫、茨沃科夫、维尔纳德的哲学思想。而对生态的理念则与海德格尔新全球安全思想相同。 就这一点而论,艾特玛托夫的影响力,在俄罗斯文学史上独一无二。受他的影响,产生了一大批优秀作家,如阿布哈慈作家法兹里 伊斯康德尔、摩尔多瓦作家伊雍 德鲁彩、拜尔罗斯作家瓦西里 贝科夫、俄罗斯作家瓦伦汀 拉斯普汀。在拉斯普汀的小说''活着还要记着''和''与母亲告别''中就闪现着艾特玛托夫在那段时间里一直追寻的哲学思想。

诗意与哲学的突然碰撞,为艾特玛托夫带来了荣誉。他的作品被翻译成数十种语言,印刷成不同的版本。在欧洲国家中艾特玛托夫最受欢迎还是在德国。艾特玛托夫把这个国家当作了自己的第二故乡。 他是在德国纽伦堡一家诊所逝世的…… 怎么说呢,生死无常。

或许,艾特玛托夫是最后一个--既在莫斯科,也在比什凯克--能使人想起一个伟大统一的国度的大家和领袖。我完全能理解作家米哈伊尔 维列拉在俄新社''新闻''节目采访时所说的话:''随着艾特玛托夫的逝去,我们也失去了一位支撑后苏联时代文化空间的开创者和我们文化的一部分''。难怪他每年都作为俄罗斯文学奖的评审主席,为这个鼓励那些在苏联解体后仍坚持俄语写作的作家们而设的奖项在工作。

成吉斯 艾特玛托夫葬于比什凯克近郊的''阿塔-贝特''公墓,如媒体所报道的那样,''葬于其父的墓旁''。这个细节对于那些知道斯大林当局如何改造国家公敌的人来说,已经不奇怪了。被处决的人们没有权利拥有墓地。他们被合葬在大坑里。艾特玛托夫父亲的墓是怎么幸免遇难的?这--已经是个谜。总之,作家的生命中留下了很多盲点,有待人们去研究。

他于2008年7月10日仙逝,令人猝不及防。时年4月份他刚刚成为喀山''BTA-银行''有限公司董事会的董事长。这家银行曾决定出资出版他的全集。同时亦准备筹拍一部关于他的电影……

在小说''别了,吉尔萨雷''中,农民塔囊巴伊梦想死后成为白色的山鹰,以便长久的翱翔在高空欣赏大地的景色。这只翱翔于群山之上的雄鹰--正是艾特玛托夫的灵魂。雄鹰在山间跌落,从天顶跌落--跌落到他生于斯的吉尔吉斯草原,并用他那宽广的翅膀拥抱着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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